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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家的熱炕

于堂日
  那是兒時的冬天,那時的冬天沒有詩意和浪漫,只有寒冷。常常,我們被凍得鼻尖通紅、鼻涕老長,小手腫得像春天的水蘿卜。但我們不怕,在刺骨的寒風里瘋夠之后,我們會迫不及待地沖上炕頭,一邊聽著大人的責罵,一邊吃著剛從鍋底掏出來的烤紅薯,還不忘相互做著鬼臉。半只紅薯下肚,一股徹頭徹腦的暖意烘遍了全身,一切的寒冷,皆被炕頭擋在了屋外。
  老家的炕頭,從年頭到年尾都是熱乎乎的。這些泥巴壘起的“大床”,雖說有些笨,笨得就像老家那些一年也說不了幾句話的漢子,卻有著異乎尋常的作用。冬天的夜晚,這樣的炕頭是要留給老人們睡的,因為時光不僅帶走了他們的容顏,還偷去了他們的熱量,家家把熱乎的炕頭讓給了怕冷的老人,似乎成了一種習俗。
  冬天屬于農閑時節,又是農人走親戚串門子的絕好時機。挑一個陽光晴好的冬日,蒸上幾個“面疙瘩”,條件好一些的,再買上幾包餅干,爬幾道嶺,過幾個坡,跋涉幾里幾十里,就來到了七姑八舅的親戚家。貴客登門,照例是要請上炕頭的,那里實落而溫暖。寒暄過后,經過主人的一陣忙活,三五個小菜上桌,燙一壺熱乎乎的燒酒,一個話題就能扯到日頭偏西。
  寒冷擋不住的是愛的心。干完了農活,收拾完了地里的莊稼,大姑娘小伙子們的婚嫁大事就提到了議事日程。經過巧嘴媒人的來回奔波,雙方在經過若干回合的“談判”之后,終于敲定了婚期。在那個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,所謂談判的要價并不高,無非是女方想打樁柜子要幾個箱子疊幾床被褥,不像現在,張口就要樓房轎車,這是那代人打死也不敢想的事。結婚那天,整個村子都沉浸在節日氣氛中,大街是早已清掃過的,房子雖然舊了些,必定是新扎的天棚、新糊的報紙,一張紅紅的席子是剛從集市上買回的,下面鋪上還帶有谷香味的干草,用一張紅紙貼在老式窗欞上,映得滿屋子通紅。新娘子在孩子們的叫喊聲中,被人扶上炕頭,一坐就是幾個鐘頭。當然,最讓我們感興趣的是新郎的“灑喜糖”,為了這一激動人心的時刻,我們已經等了很久。當然,小娃娃也要誕生在這既穩當又溫暖的炕頭上。從我們這代人往前說,多數炕頭都成為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站點。
  我對炕頭最多的記憶,還是那讓人魂牽夢繞的“啦呱”。那時冬天天黑得特別早,太陽好像還沒怎么起勁,就一頭栽到山那邊去了,夜色就漫了上來。一兩碗甘甜的地瓜湯下肚,我們滿足地打著飽嗝,甩掉鞋子,爬上炕頭,殷勤地開始剝花生。花生在老家是統稱“果子”的,我不知道這個名字的由來,后來自作聰明地想,是不是取自“花生果”之意呢?反正只要積極的剝花生,并且自己不能偷偷的吃掉(因為這是生產隊留作明春的種子),準能聽到好聽的故事。等老父親上炕后,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故事就成了冬日里的一道文化大餐,常常我們聽得入了迷,不住聲地嚷還要聽還要聽。后來,實在被我們纏得沒法,父親從當小學教師的姨父家借來一本《水滸傳》,每個晚上給我們讀幾頁。沒成想,他的讀書聲竟漸漸引來了不少的聽眾,個個聽上了隱,甚至天還沒黑透就齊齊在我家炕上等待。我呢,這最初的讀書興趣就這么埋下了根,以至于到現在,已記不住今早把鑰匙放在哪里的人,還能清晰地記住書中的某些情節,甚至連梁山好漢的的諢名都記得一清二楚。
  如今睡在城市的鋼筋水泥建筑里,柔軟的席夢思上再也找不到一絲兒時的土炕味道,竟隱隱有些遺憾。墻角的音響里傳出了讓人懷舊的歌聲——睡在家鄉熱炕上/熟悉的頂棚遮房梁/老爸的酣聲嘿兒嘿兒響/驚動了梁上老鼠/紙頂棚上如跑場……
(作者為興業北方創信公司員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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